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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拉茲奎茲(Diego Velázquez, 1599-1660) 《宮廷侍女(Las Meninas, 1656》



在維拉茲奎茲晚期生涯,亦即第二次從義大利返回馬德里(Madrid)的最後8年間(1652-1660),維拉茲奎茲除了持續為新加入的西班牙皇室成員─包括西班牙國王斐立四世(Philip IV, 1605-1665)於1649年迎娶的第二任皇后─”奧地利的瑪麗安娜(Mariana of Austria, 1634-1696)”及其所生之公主、王子繪製肖像外,更留下《宮廷侍女(Las Meninas, 1656; 西班牙國立普拉多美術館藏(Museo Nacional del Prado, Madrid))》這件超越自身時代、並極具原創性與前瞻性的藝術大作,奠定維拉茲奎茲在藝術史上的不朽地位。






早在維拉茲奎茲去世不久後的時代,有”西班牙黃金時代的瓦薩里(the Spanish Vasari)”之稱、西班牙畫家兼傳記作家安東尼奧‧巴洛密諾(Antonio Palomino, 1655-1726),在其紀錄西班牙畫家生平事跡的《視覺藝術大觀(The pictorial museum and optical scale(El Museo pictórico y escala óptica,1724年出版))》中,便以專章〈維拉茲奎茲最傑出的大作(“in which the most illustrious work of Velazquez is described)〉論述《宮廷侍女》。 巴洛密諾於1678年抵達馬德里,當時西班牙宮廷中仍有認識維拉茲奎茲的人,巴洛密諾因此得以收集關於這件作品的相關資料,並辨識出在畫作上所出現的成員與內容。




 

【畫作內容】


這是一個西班牙宮廷的”群像”;比對巴洛密諾的紀錄,我們知道畫面所在的空間是西班牙國王斐立四世的第一皇宮─”馬德里皇家阿爾卡札宮(Royal Alcázar of Madrid)”內的”王子殿(Cuarto del Príncipe(Price’s Room))”; ”王子殿”原本是國王斐立四世與第一任皇后”法國的伊麗莎白(Elisabeth of France, 1602-1644)”所生王儲─卡洛斯王子(Baltasar Carlos, 1629-1646)的寢殿;當卡洛斯王子不幸在16歲早逝後,斐立四世將王子寢殿委任維拉茲奎茲作為宮殿博物館暨畫家工作室使用。



Left to right:

1. Portrait of Infanta Margarate Theresa, Details from Las Meninas, 1656, Diego Velázquez (1599-1660), Museo Nacional del Prado, Madrid

2. Details from Las Meninas, 1656, Diego Velázquez (1599-1660), Museo Nacional del Prado, Madrid

3. Details from Las Meninas, 1656, Diego Velázquez (1599-1660), Museo Nacional del Prado, Madrid



這幅大尺寸畫作(218.5 x 320.5公分)以真人大小真實呈現空間,令觀者彷彿可以走入畫中。畫面右方是一排窗戶,畫家刻意僅安排2道光源,分別在第一個、以及最後一個窗戶。 由第一個窗戶所引入的光線,映照在畫面前景,使得觀者視線首先聚焦在位於畫面前景中央、斐立四世與其第二任皇后”奧地利的瑪麗安娜”的女兒─時年5歲的瑪格麗特公主(Infanta Margaret Theresa, 1651-1673);公主左右兩旁分別有兩位貴族出身的皇后侍女,一位正面向畫作前方行禮、一位正以瓶子呈水給公主; 畫面前景右側是2位侍奉公主的侏儒,其中年紀較小的男侏儒正用腳逗弄一隻英國獒犬;畫面中景右方是一位女官,正與一位侍從交談,左方則是畫家本人手持畫筆與色盤立於一個巨大的畫幅前;畫面遠景的透視消失點是一位內侍站立在門後,看向畫面前方;畫面遠景右方最後一個窗戶所引入的光線,則引導觀者視線注意到畫面上另一個視覺焦點─即畫面遠景左方牆上鏡中所映照出的國王與皇后影像,巧妙地暗示西班牙國王斐立四世與皇后的所在位置─即在作品前方畫外的觀者位置,這也是畫中群像大部分成員所目視的方向。




 

【超時代的創作意涵】


這件作品不僅在創作時便已為國王及各個入畫的宮廷成員所重視,17世紀後期的巴洛密諾以及同時代的藝術家已經意識到《宮廷侍女》繁複的空間安排與構圖設計,已經使得這幅作品遠遠超越純粹”肖像畫”類型與意涵、直逼”歷史畫”層次。數百年來的發展也呼應巴洛密諾的觀點,《宮廷侍女》內容與構圖上的獨特性與豐厚層次,引發歷代藝術家、藝術史家、及藝評家以各種角度和方法進行學習、致敬、探索、與詮釋,試圖發掘作品背後的深層意涵,使得這幅作品成為西洋藝術史上經歷最多研究與分析的畫作之一。


直觀地看,這幅作品捕捉了西班牙宮廷生活的一個瞬間,類似現代攝影的快照效果;像這樣在畫布上捕捉日常生活中瞬間的畫題,一直要到19世紀印象派興起才蔚為流行,而維拉茲奎茲卻早在17世紀的巴洛克時代便走在時代前端,試圖將宮廷生活中某個瞬間的”氣氛”凝結在畫布上,展現出強烈的”現代性”。 而這樣一件超越自身時代、不尋常的畫題與構圖,甚至獲得國王斐立四世的認同與激賞。 斐立四世承襲西班牙哈布斯堡王室(Habsburg Spain)自查爾斯一世(Charles I, 1500-1558)、菲力二世(Philip II, 1527-1598)以來贊助藝術的悠久傳統與豐富收藏,是一位以高度藝術涵養著稱的西班牙國王。作為維拉茲奎茲的主要贊助人,斐立四世不僅長期支持維拉茲奎茲的創作,更能夠理解畫家各種超越時代的觀念與想法─例如以看似粗率而簡略的筆法呈現物象光影、讓觀者以一段距離觀看,而非如同時代畫家鉅細靡遺地描繪物象質感的前衛手法;以及在階級分明的宮廷儀節中,仍包容畫家的犀利寫實精神,並給予自由度;甚至能夠理解並鼓勵畫家在《宮廷侍女》作品構圖所蘊含、前所未有的繁複意涵與跨時代對話等;凡此,都顯示出斐立四世對於維拉茲奎茲藝術創作的非凡品味。




 


【維拉茲奎茲、斐立四世、與時代的三方對話】





從斐立四世的角度來看,這幅原名《斐立四世的家庭(La familia de Felipe IV ("The Family of Philip IV"))》的宮廷群像(1843年起才更名為《宮廷侍女(Las Meninas)》),呈現了當時宮廷生活中一個寧靜美好的瞬間,畫面上的內容,則是斐立四世所珍視的一切:在一個難得的空閒時刻,畫面前景的英國獒犬昏昏欲睡,國王偕年輕的第二任皇后在御賜給維拉茲奎茲位於第一皇宮內的畫室(原為已故皇儲居所”王子殿”)、由這位國王最賞識的皇家首席畫家描繪國王與皇后肖像;其時國王與皇后美麗而可愛的女兒─瑪格麗特公主來訪,彷彿點亮了整個畫室,為這個難得的悠閒時光增添歡愉欣喜的幸福感受。 時當晚年的斐立四世子嗣凋零,與第一任皇后所生的多位子嗣中,唯一的男性繼承人卡洛斯王子年輕早逝,只餘一位瑪麗亞‧泰麗莎公主(Infanta Maria Theresa, 1638-1683);為了能夠生下一位男性繼承人,斐立四世迎娶小自己30歲的第二任”奧地利的瑪麗安娜”為皇后,5歲瑪格麗特公主是國王與年輕皇后所生的第一個、也是當時唯一倖存的小孩;瑪格麗特公主擁有美麗容貌以及活潑性格,斐立四世稱呼這個小女兒為”我的喜悅(my joy)”,是國王晚年心靈的慰藉;而在瑪格麗特公主的第一個弟弟阿斯圖里亞斯親王(Philip Prospero, Prince of Asturias, 1657-1661)於1657年出生前,瑪格麗特公主也被視為是未來可能的女儲君;這幅作品甫完成便一直懸掛在國王的辦公室中,作為國王在繁忙政務中的短暫安慰。







從維拉茲奎茲的角度來看,這幅作品除了凝結皇家宮廷生活中的一個美好瞬間外,畫家更進一步以深刻的洞察力,暗示此一美好時光的易逝及潛伏的隱憂:正當國王與皇后沉浸在與瑪格麗特公主的天倫之樂時,站在畫面遠景門後階梯上的內侍因事前來彙報─是斐立四世晚年統治時期層出不窮的內政外交問題?或是緊急軍情?使得國王在繁瑣政事之餘的一段難得平靜時光被迫打斷。 畫面遠景鏡中國王的模糊面容,令人聯想到現藏英國國立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 London)《西班牙斐立四世(Philip IV of Spain, 約1656年)》肖像中,這位西班牙國王在晚年面臨自身日趨衰老、子嗣凋零、以及西班牙霸權衰落等種種危機的憂傷樣貌(見前述【英國國家美術館紀行 #13-2】)。 國王看似必須暫停讓畫家描繪肖像並離開畫室,我們可以看到前景瑪格麗特公主左手邊的侍女正在行屈膝禮,準備恭送國王與皇后。 畫家以無比敏銳的觀察力,捕捉到這個同時蘊含歡欣與煩憂的特殊時刻,而這一刻所投射出的複雜心緒,同時也是斐立四世晚年生涯苦多樂少的真實縮影。 維拉茲奎茲在此再一次展現其偉大的人文深度,及其對斐立四世這位位處尊位卻飽受身心折磨的西班牙帝國國王的深切同情。



 


【畫家自傳】

Oil on canvas, 320.5 x 281.5 cm
Self-Portrait of Velazquez, Details from Las Meninas, 1656, Diego Velázquez (1599-1660), Museo Nacional del Prado, Madrid

畫家手持畫筆與調色盤,以正面姿態看向畫外的正前方,即背景鏡中所投射出的國王與皇后站立的位置、也可說是後代觀者將站立的位置,呈現自己的肖像。此一肖像意涵不僅呈現在畫面上的畫家形象,更呈現在畫家與畫中人物的關係脈絡中:維拉茲奎茲自1623年(時畫家22歲)起成為西班牙宮廷的首席皇家畫家,到創作《宮廷侍女》的1656年,已經陪伴了西班牙皇室33年的歲月。在這33年中,維拉茲奎茲不僅是宮廷首席畫家,更擔當了負責斐立四世眾多宮殿陳列設計的裝潢家、展示規劃西班牙皇室收藏的策展人、以及為斐立四世採購收藏藝術品的鑑賞家等多重任務;除了藝術相關的工作外,維拉茲奎茲後期也開始擔任皇室行政相關職位。 在《宮廷侍女》中,我們看到維拉茲奎茲置身在皇室成員中,可說是皇室家庭的一員;也儼然躋身為皇家官員與貴族的行列─畫家腰帶上懸掛象徵其擔任行政官職的鑰匙,胸前則有”聖地牙哥騎士(Order of Santiago)”十字型勳章。 根據巴洛密諾記載,由於維拉茲奎茲是在1658年、也就是《宮廷侍女》完成後兩年才被封爵授勳,因此畫家胸前這個十字型勳章是在畫家去世後,由斐立四世下令加上去的;甚至有人說此一勳章是由國王斐立四世親筆繪製,用意是希望鼓勵後世從事繪畫此一”高尚藝術”的人才。這在當時實具社會意義:17世紀的西班牙社會視繪畫為工藝(craft)、而非藝術(art);而維拉茲奎茲的受封以及前段有關斐立四世重視繪畫人才的記錄,則具體顯現維拉茲奎茲終其一生成功地將畫家此一職業在當時西班牙的社會階層中,從”工匠”階級到”藝術家”地位的提升。




(Left) Mirror image, details from Las Meninas, 1656, Diego Velázquez (1599-1660), Museo Nacional del Prado, Madrid

(Right) Mirror image, details from The Arnolfini Portrait, 1434, Jan Van Eyck (active 1422; died 1441),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宮廷侍女》畫面背景牆上懸掛著與維拉茲奎茲同一時代、享譽歐洲的藝術大師魯本斯(Sir Peter Paul Rubens, 1577-1640)仿效文藝復興大師堤香(Titian, c. 1485?-1976)詮釋奧維德(Ovid, 43 BC-17 or 18 AD)《變形記(Metamorphoses, 西元8年出版)》的畫作;而背景牆面上所運用的鏡像,則令人聯想到15世紀北方文藝復興大師范艾克(Jan van Eyck, active 1422, died 1441)在其鉅作《阿諾菲尼肖像(The Arnolfini Portrait, 1434)》 (見前述【英國國家美術館紀行 #6-3】) 畫面背景的鏡像。西班牙皇室經由查爾斯一世、菲力二世委託贊助堤香而藏有許多堤香畫作;斐立四世經由委託贊助收藏大量魯本斯作品,維拉茲奎茲與魯本斯之間也彼此欣賞而有亦師亦友的關係;《阿諾菲尼肖像(The Arnolfini Portrait, 1434)》於17世紀進入西班牙皇室收藏,而熟稔西班牙皇室藝術收藏的維拉茲奎茲很可能也看過此畫並獲得啟發。我們可以看見,經由在《宮廷侍女》背景畫面上的這些巧妙安排,維拉茲奎茲儼然也置身在歷代藝術大師傳承中的一環。




1660年,61歲的維拉茲奎茲隨行西班牙皇室到法國邊界費桑島(Pheasant Island),負責為即將與法國國王路易十四(Louis IXV, 1638-1715)成婚的西班牙瑪麗亞‧泰麗莎公主(Infanta Maria Theresa, 1638-1683)裝飾西班牙行館。在瑪麗亞‧泰麗莎公主與法王路易十四於1660年6月7日在費桑島的婚會(Meeting on the Isle of Pheasants)後,維拉茲奎茲返回首都馬德里,數天後病倒,並於1660年8月6日逝世。維拉茲奎茲的遺體穿著”聖地牙哥騎士(Order of Santiago)”制服下葬,根據巴洛密諾描述:「其葬禮極為華麗壯觀且耗資甚鉅,然對於一位如此偉大的人物而言則永不嫌多(with the greatest pomp and enormous expense, but not at all too much for such a great man)」。維拉茲奎茲去世後一周,其妻隨之去世。



 


1665年,西班牙國王斐立四世於重重憂慮中辭世,將王位傳給年幼病弱的嫡子查爾斯二世(Charles II of Spain, 1661-1700);1700年查爾斯二世無嗣而終,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Habsburg Spain)絕嗣;西班牙王位由查爾斯二世異母姊─與法王路易十四成婚的西班牙公主瑪麗亞‧泰麗莎的孫子(斐立四世的外曾孫)斐立五世(Philip V of Spain, 1683-1746)繼承,開啟西班牙波旁王朝(House of Bourbon)序頁,王朝存續直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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